第 54 章
關燈
小
中
大
第 54 章
雲晴與許鳳洲抵達長安城門時, 還有三日就是除夕。
為照顧她與孩子的身子，原本半個月的路程拖了一個多月。
掐指一算，此時距離雲晴逃出長安已過九個多月。
長安還是從前的長安, 依舊繁華喧鬧, 與她離開時並無區別。
她卻再也沒了從前貪戀熱鬧的心思，覺得自己不過是從一個牢籠, 又被關入另外一個牢籠裏。
她正楞神, 一只溫熱寬厚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。
雲晴轉頭，對上一張面若冠玉的面孔。
是許鳳洲。
他問道：“可是累了？”
雲晴搖搖頭, 假裝看向車窗外，實際上, 眼神不知飄向何方。
大約又行了三刻鐘, 馬車終於抵達相府。
馬車只是在門口停留一瞬，便直接駛入府，往葳蕤軒方向駛去。
大約又過了一刻鐘的功夫, 馬車再次停下。
許鳳洲將手遞給雲晴。
雲晴並未把手放在他掌心裏，而是扶著車窗要自己下馬車。
許鳳洲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手，手指蜷縮成拳頭, 心裏說不出的失落。
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。
葳蕤軒的院門口早已站了五六個婢女。
雲晴沒想到自己走了小一年，葳蕤軒的婢女全都換了人, 就連秋霜竟然也都不在。
她想起秋霜, 心中有些不安, 正打算問一問許鳳洲，誰知一扭臉瞧見幾個婢女簇擁著一長相溫婉, 穿著十分得體的中年婦人朝這邊走來, 正是許相爺唯一的妾室——趙姨娘。
雲晴從前只待在葳蕤軒中，並不大與她接觸過。
眼下瞧見她, 心裏不自在得很，手心一片濕膩。
哪怕不是出自她本意又要回來此處，可到底人是回來了。
她雖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她這個私逃的婢女，但不能不顧府中上下的人如何看待她的兒子。
趙姨娘這時已經走到跟前來，一臉喜色，“公子終於回來了！”
這些年，趙姨娘照顧許相爺也算盡心盡力。
許鳳洲待她一向客氣，聞言頷首，問道：“父親的身子如何？”
趙姨娘道：“太子殿下特地命禦醫留在家中照顧，如今一切都很好。”頓了頓，又道：“家主很是惦念公子與小公子。”
兩人寒暄兩句後，趙姨娘忙道：“外頭冷，公子快帶著小公子趕緊進屋去。”言罷，又招呼一眾婢女幫忙將馬車裏的東西搬回屋子裏去。
這一回回來不同以往，光是嬰兒用的東西就裝了滿滿三馬車，得好一會兒搬。
趁著仆人搬東西的空當，雲晴與許鳳洲等人已經入了正廳。
正廳內早已經點了炭火，溫暖如春。
趙姨娘待自己身上暖和些，才走到乳母跟前，從她懷裏小心接過孩子，掀來繈褓的一角，望著繈褓裏正在熟睡的嬰兒，眼神裏流露出慈愛，“生得真漂亮，簡直同公子幼時一模一樣。家主這幾日一直在念叨著，若是待會兒見了，必定非常歡喜。”說著，又叫貼身侍女拿出早就備下的禮物遞給雲晴，笑道：“這是給小公子的滿月之禮。”
雲晴沒想到她這樣客氣，忙向她道謝。
趙姨娘又關心了幾句她的身子狀況，方道：“我已經命人給雲姨娘收拾好了院子，就在公子的隔壁院子。雲姨娘若是還有什麽缺的，可同我說。”
從前雲晴未逃走前，府中的婢女偶爾也會稱呼她“雲姨娘”，她雖然聽了有些不舒服，可到底不是真的。
如今她有了孩子，再次聽到“雲姨娘”三個字，終於切切實實知曉自己給許鳳洲做了妾室。
一瞬間，雲晴想到自己娘親臨時前所留下的遺言，想到因她而枉死的顧蘭時，想到雲溪鎮那些人親切尊重的“雲醫師”，原本早已經認命的一顆心再次顫了起來。
往後餘生，她都將被鎖在“雲姨娘”這三個字裏。
她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，低聲道了一聲“都好”。
趙姨娘還欲說話，坐在一旁的許鳳洲擱下手中的茶杯，“你搬去與我同住，讓底下人的人把旁人的屋子收拾一間出來給韶兒住。”
這話一出，趙姨娘楞住。
雖說雲晴為許家誕下長子，功不可沒。
可一個妾室，斷然也沒有同主子住在一塊的道理。
她忍不住覷了一眼雲晴。
如今雖生過孩子，容貌氣度竟然比從前在府中時更勝一籌，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美。
一個男人為一個女子連婚都逃了，接下來幹什麽都不足為奇。
更何況她這麽多年雖幫著料理家事，到底也只是許相爺的妾室，主子的吩咐，她只需聽從便是，於是道：“如此也好。”
她稍坐片刻後，將孩子遞給一旁的乳母，笑道：“我這就去告知家主，讓他也高興高興。”言罷起身告辭。
趙姨娘走後，許鳳洲對正在走神的雲晴道：“恐怕還得好一會兒收拾，我先帶你回屋。”言罷，不待雲晴答應，將孩子抱給乳母，牽著她的手朝自己的臥房走去。
許鳳洲牽著雲晴一路回到自己的臥房，一直到房門口，方松開雲晴的手，伸手推開房門。
甫一入內，屋子裏的暖意撲面而來。
雲晴隨意地掃了一眼屋子。
裏頭的一切都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，原先貼著的大紅喜字早已清理得幹凈。
雲晴正望著曾經貼著大紅喜字的窗戶發呆，許鳳洲從背後將她擁入懷中，在耳邊道：“我待會兒叫人把你屋裏的東西搬過來，你若是還缺什麽，晚些時候我再叫人添置。服侍你的婢女待會兒會過來，你若是不喜歡，我再換新的來。”
雲晴卻根本不想住在此處，道：“我想，回去，住。”
“不行！”許鳳洲想也不想拒絕，“你那屋子裏哪裏能住人。”頓了頓，語氣和緩些，“也不方便照顧看孩子。”
聽到“孩子”二字，雲晴也懶得與他費力氣與他爭，問道：“秋霜呢？”
秋霜與她一向要好，即便不當值，也不會不來瞧她。
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：當日她連累了秋霜。
他該不會把秋霜賣了吧？
若當真如此，那她萬死難辭其咎。
一想到這個可能，雲晴止不住地顫粟。
許鳳洲瞧著她的神情，哪裏猜不出她的心思，忍不住問：“在你心裏，我現在是不是壞透了？”
雲晴抿著唇不作聲。
許鳳洲沒想到她竟毫不遲疑地默認，心裏一陣陣刺痛，脫口而出，“全天下就他一個是好人是吧？”
他雖沒有指名道姓，雲晴也知曉他是在說誰，面色更加難堪，眼圈紅得厲害，再次詢問：“秋霜呢？”
許鳳洲心裏雖不痛快，可仍是回答：“我哪t兒知道？”
雲晴顯然不相信他的話。
許鳳洲瞧著她不信任的神情，心裏愈發地煩躁，正欲說話，外頭傳來敲門聲。
門外站著一個身著淺青色袍袴，身形健碩的中年婦人。
正是許久未見的柳嬤嬤。
雲晴一見到她，忙上前，紅著眼睛問：“秋霜呢？”
柳嬤嬤楞了一下，隨即道：“嫁了。”
雲晴怔住，“嫁了？”
柳嬤嬤頷首，“都成婚三個多月，知曉你要回來，鬧著要過來瞧瞧，不過她眼下有喜，我沒讓。”
三個多月……
他那時還在江南，確實不知。
雲晴拿眼角覷了一眼許鳳洲。
他板著臉坐在那兒，薄唇緊抿著，神情很是委屈。
柳嬤嬤見屋裏氣氛不對，將滿肚子的話咽了回去，趕緊告退。
柳嬤嬤走後，雲晴輕聲道了一聲“對不起”。
許鳳洲等著她的後話。
可她說完這句，便再也沒了話，坐在榻上又呆呆地看向窗外。
許鳳洲知曉她心裏記恨自己，神色黯然，“你先休息，我帶寶寶去見父親。”言罷轉身出了屋子。
雲晴望著消失在院中的墨色身影，心裏一時不知作何感受。
這時，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，雲晴出去一瞧，只見一皮黑黝黑，濃眉大眼，年紀約十三四歲的綠衣少女站在門口。
少女一見到她，咧嘴一笑，兩排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白得晃眼。
雲晴打量她一眼，遲疑，“小英？”
少女笑著點頭，“姑娘還記得我？”
雲晴雖然回來的不甘願，可此刻見著熟人，心裏仍然十分地高興，抿了抿唇，靦腆笑道：“小英，長這麽，高了。”
小英摸摸自己的頭，笑得大大咧咧，“公子將我從廚房裏調過來服侍姑娘。”
外頭風大，雲晴忙將她讓進屋裏來。
小英如同從前一樣話多，都不等雲晴開口詢問，向她講述她走以後的事情。
“那日公子都把新娘子迎到府門外，一聽說姑娘走了，當即帶人追了出去。後來過了幾個月回來，人瘦得都不成樣子。”
“姑娘這段日子不在，咱們這些人都快要被公子嚇死！就連姑娘教我燉的湯，公子也不許我做，還說若是我以後再敢燉湯，就打斷我的手。還把姑娘留給我的冊子給搶走撕了。”
雲晴不解，“為何？”
“我也不知。”小英至今想起那冊子仍覺得心疼不已，“總之公子脾氣變得愈發怪異。”
“對了，還有一回，有幾個婢女偷偷地在背地裏罵姑娘是秦淮——總之罵得很難聽，被公子抓了個正著。公子一怒之下，將她們全部打發出府。別提多解氣！”
雲晴怔住。
怪不得她方才沒有瞧見從前那幾個總是針對她的婢女。
小英還在那兒喋喋不休，“對了。公子還跟靖國公家的崔小世子打了好幾架。現在全長安的人都知曉公子為姑娘與崔小世子結了仇，鬧得可兇了，聽說就連太子殿下也驚動了。不過太子殿下娶了咱們小小姐，自然站在咱們公子這邊。姑娘？姑娘還在聽嗎？”
雲晴回過神來，神情有些恍惚地點點頭。
小英以為自己說錯話，也不敢再說下去，環顧一眼屋子，仍是忍不住多嘴一句，“自打公子從長安回來後，公子就一直住在姑娘的屋裏……”
雲晴怔楞了好一會兒，喃喃，“是嗎？”
他不是說，她那屋子都不是人住的嗎？
那他住在裏頭做什麽？
*
正院裏。
許鳳洲一入內就瞧見趙姨娘正在服侍自己的父親用藥。
父親身子本就不好，這半年多來更是被他的事情操碎了心。
許鳳洲心裏有愧，撩開衣擺，跪在地板上向許相爺請罪。
大約跪了一刻鐘的功夫，許相爺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兒子，道：“起來吧。”
許鳳洲這才扶著有些發麻的膝蓋起身。
許相爺問道：“孩子呢？”
許鳳洲立刻出去，從乳母懷中接過兒子，抱去給自己的父親瞧。
面色嚴肅的許相爺掀開繈褓瞧了一眼。
繈褓中生得粉雕玉琢的嬰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來，也不哭鬧，一對烏黑鎏金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相爺。
許相爺本以為自己會嚇著他，誰知他突然咯咯笑了起來。
方才還對著兒子冷言冷語的許相爺面色瞬間變得慈愛起來。
一旁的趙姨娘笑道：“妾身就說與公子幼時生得一模一樣，您還不信。”
許相爺雖什麽也沒說，但看在孫子的面上，瞧許鳳洲也順眼不少，問了幾句後，吩咐趙姨娘將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拿過來給孫子戴上。
是一塊碧玉通透的玉玨。
他身子剛好，不想把病氣兒過給孫子，道：“孩子還小，抱回去吧歇著吧。”
許鳳洲應了聲“是”。
正要走，又聽見自己的父親嘆了一口氣，“如今你將臉丟得滿長安都是，你好自為之吧！”
許鳳洲沈默片刻，沈聲道：“兒子往後必定不會再叫父親失望！”
*
許鳳洲回去葳蕤軒時，院子裏靜悄悄。
他問道：“她呢？”
守在廊廡下的小英忙道：“娘子正在屋裏歇息。”
許鳳洲讓乳母抱著兒子回去，自己則推入了屋子。
一入內，果然瞧見正背對著他躺在榻上的女子。
她解了發，滿頭烏黑的青絲烏泱泱地鋪陳在墨綠色的衾被上。
許鳳洲心裏一暖，徑直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。
早已經睡熟的女子半張雪白的臉頰埋進衾被裏，濃黑纖長的眼睫垂在潔白的下眼瞼處，鼻尖挺翹，紅唇微微開啟著，呼吸輕而緩，睡顏純真恬靜，透著幾分孩子氣。
也只有在睡著時，她才會這麽乖這麽溫柔，不像醒來時那般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，都好像是拿著一根針往他心裏刺。
許鳳洲眼底浮現出柔情，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，一顆空蕩蕩的心再次被填滿。
他覺得自己就是中了她的毒，哪怕只是這樣瞧著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兒，心裏都覺得滿足。
他心中一動，低下頭吻住她的唇。
原本他只是淺嘗輒止，可一沾著她柔軟的唇瓣，便情難自已，用力地在她唇上輾轉，恨不得將她吞入腹中。
睡夢中的女子有些透不過氣來，不自覺地張開嘴巴，接納著他的吻。
許鳳洲順勢把舌尖探入她口中，勾著她柔軟的舌用力吮吻著。
被人吻醒的雲晴緩緩地睜開眼睫，怔楞片刻，忙伸手去推幾乎整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。
許鳳洲松開她，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她被吃得紅腫靡艷的唇，眼神晦暗地望著她，喉結不住地滾動，喘息也愈發地急促。
雲晴卻想到船上那一回，她毫無尊嚴地向他求歡的情景，渾身顫粟著，濕潤的眼睛裏透著恐懼。
但她亦知曉，自己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勞。
她是被他困在牢籠裏的玩物，所有的反抗只會迎來更加羞恥的淩辱。
最終，她松開手，偏過臉去，細白的脖頸繃得緊緊的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雲晴與許鳳洲抵達長安城門時, 還有三日就是除夕。
為照顧她與孩子的身子，原本半個月的路程拖了一個多月。
掐指一算，此時距離雲晴逃出長安已過九個多月。
長安還是從前的長安, 依舊繁華喧鬧, 與她離開時並無區別。
她卻再也沒了從前貪戀熱鬧的心思，覺得自己不過是從一個牢籠, 又被關入另外一個牢籠裏。
她正楞神, 一只溫熱寬厚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。
雲晴轉頭，對上一張面若冠玉的面孔。
是許鳳洲。
他問道：“可是累了？”
雲晴搖搖頭, 假裝看向車窗外，實際上, 眼神不知飄向何方。
大約又行了三刻鐘, 馬車終於抵達相府。
馬車只是在門口停留一瞬，便直接駛入府，往葳蕤軒方向駛去。
大約又過了一刻鐘的功夫, 馬車再次停下。
許鳳洲將手遞給雲晴。
雲晴並未把手放在他掌心裏，而是扶著車窗要自己下馬車。
許鳳洲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手，手指蜷縮成拳頭, 心裏說不出的失落。
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。
葳蕤軒的院門口早已站了五六個婢女。
雲晴沒想到自己走了小一年，葳蕤軒的婢女全都換了人, 就連秋霜竟然也都不在。
她想起秋霜, 心中有些不安, 正打算問一問許鳳洲，誰知一扭臉瞧見幾個婢女簇擁著一長相溫婉, 穿著十分得體的中年婦人朝這邊走來, 正是許相爺唯一的妾室——趙姨娘。
雲晴從前只待在葳蕤軒中，並不大與她接觸過。
眼下瞧見她, 心裏不自在得很，手心一片濕膩。
哪怕不是出自她本意又要回來此處，可到底人是回來了。
她雖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她這個私逃的婢女，但不能不顧府中上下的人如何看待她的兒子。
趙姨娘這時已經走到跟前來，一臉喜色，“公子終於回來了！”
這些年，趙姨娘照顧許相爺也算盡心盡力。
許鳳洲待她一向客氣，聞言頷首，問道：“父親的身子如何？”
趙姨娘道：“太子殿下特地命禦醫留在家中照顧，如今一切都很好。”頓了頓，又道：“家主很是惦念公子與小公子。”
兩人寒暄兩句後，趙姨娘忙道：“外頭冷，公子快帶著小公子趕緊進屋去。”言罷，又招呼一眾婢女幫忙將馬車裏的東西搬回屋子裏去。
這一回回來不同以往，光是嬰兒用的東西就裝了滿滿三馬車，得好一會兒搬。
趁著仆人搬東西的空當，雲晴與許鳳洲等人已經入了正廳。
正廳內早已經點了炭火，溫暖如春。
趙姨娘待自己身上暖和些，才走到乳母跟前，從她懷裏小心接過孩子，掀來繈褓的一角，望著繈褓裏正在熟睡的嬰兒，眼神裏流露出慈愛，“生得真漂亮，簡直同公子幼時一模一樣。家主這幾日一直在念叨著，若是待會兒見了，必定非常歡喜。”說著，又叫貼身侍女拿出早就備下的禮物遞給雲晴，笑道：“這是給小公子的滿月之禮。”
雲晴沒想到她這樣客氣，忙向她道謝。
趙姨娘又關心了幾句她的身子狀況，方道：“我已經命人給雲姨娘收拾好了院子，就在公子的隔壁院子。雲姨娘若是還有什麽缺的，可同我說。”
從前雲晴未逃走前，府中的婢女偶爾也會稱呼她“雲姨娘”，她雖然聽了有些不舒服，可到底不是真的。
如今她有了孩子，再次聽到“雲姨娘”三個字，終於切切實實知曉自己給許鳳洲做了妾室。
一瞬間，雲晴想到自己娘親臨時前所留下的遺言，想到因她而枉死的顧蘭時，想到雲溪鎮那些人親切尊重的“雲醫師”，原本早已經認命的一顆心再次顫了起來。
往後餘生，她都將被鎖在“雲姨娘”這三個字裏。
她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尖，低聲道了一聲“都好”。
趙姨娘還欲說話，坐在一旁的許鳳洲擱下手中的茶杯，“你搬去與我同住，讓底下人的人把旁人的屋子收拾一間出來給韶兒住。”
這話一出，趙姨娘楞住。
雖說雲晴為許家誕下長子，功不可沒。
可一個妾室，斷然也沒有同主子住在一塊的道理。
她忍不住覷了一眼雲晴。
如今雖生過孩子，容貌氣度竟然比從前在府中時更勝一籌，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美。
一個男人為一個女子連婚都逃了，接下來幹什麽都不足為奇。
更何況她這麽多年雖幫著料理家事，到底也只是許相爺的妾室，主子的吩咐，她只需聽從便是，於是道：“如此也好。”
她稍坐片刻後，將孩子遞給一旁的乳母，笑道：“我這就去告知家主，讓他也高興高興。”言罷起身告辭。
趙姨娘走後，許鳳洲對正在走神的雲晴道：“恐怕還得好一會兒收拾，我先帶你回屋。”言罷，不待雲晴答應，將孩子抱給乳母，牽著她的手朝自己的臥房走去。
許鳳洲牽著雲晴一路回到自己的臥房，一直到房門口，方松開雲晴的手，伸手推開房門。
甫一入內，屋子裏的暖意撲面而來。
雲晴隨意地掃了一眼屋子。
裏頭的一切都還保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，原先貼著的大紅喜字早已清理得幹凈。
雲晴正望著曾經貼著大紅喜字的窗戶發呆，許鳳洲從背後將她擁入懷中，在耳邊道：“我待會兒叫人把你屋裏的東西搬過來，你若是還缺什麽，晚些時候我再叫人添置。服侍你的婢女待會兒會過來，你若是不喜歡，我再換新的來。”
雲晴卻根本不想住在此處，道：“我想，回去，住。”
“不行！”許鳳洲想也不想拒絕，“你那屋子裏哪裏能住人。”頓了頓，語氣和緩些，“也不方便照顧看孩子。”
聽到“孩子”二字，雲晴也懶得與他費力氣與他爭，問道：“秋霜呢？”
秋霜與她一向要好，即便不當值，也不會不來瞧她。
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：當日她連累了秋霜。
他該不會把秋霜賣了吧？
若當真如此，那她萬死難辭其咎。
一想到這個可能，雲晴止不住地顫粟。
許鳳洲瞧著她的神情，哪裏猜不出她的心思，忍不住問：“在你心裏，我現在是不是壞透了？”
雲晴抿著唇不作聲。
許鳳洲沒想到她竟毫不遲疑地默認，心裏一陣陣刺痛，脫口而出，“全天下就他一個是好人是吧？”
他雖沒有指名道姓，雲晴也知曉他是在說誰，面色更加難堪，眼圈紅得厲害，再次詢問：“秋霜呢？”
許鳳洲心裏雖不痛快，可仍是回答：“我哪t兒知道？”
雲晴顯然不相信他的話。
許鳳洲瞧著她不信任的神情，心裏愈發地煩躁，正欲說話，外頭傳來敲門聲。
門外站著一個身著淺青色袍袴，身形健碩的中年婦人。
正是許久未見的柳嬤嬤。
雲晴一見到她，忙上前，紅著眼睛問：“秋霜呢？”
柳嬤嬤楞了一下，隨即道：“嫁了。”
雲晴怔住，“嫁了？”
柳嬤嬤頷首，“都成婚三個多月，知曉你要回來，鬧著要過來瞧瞧，不過她眼下有喜，我沒讓。”
三個多月……
他那時還在江南，確實不知。
雲晴拿眼角覷了一眼許鳳洲。
他板著臉坐在那兒，薄唇緊抿著，神情很是委屈。
柳嬤嬤見屋裏氣氛不對，將滿肚子的話咽了回去，趕緊告退。
柳嬤嬤走後，雲晴輕聲道了一聲“對不起”。
許鳳洲等著她的後話。
可她說完這句，便再也沒了話，坐在榻上又呆呆地看向窗外。
許鳳洲知曉她心裏記恨自己，神色黯然，“你先休息，我帶寶寶去見父親。”言罷轉身出了屋子。
雲晴望著消失在院中的墨色身影，心裏一時不知作何感受。
這時，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，雲晴出去一瞧，只見一皮黑黝黑，濃眉大眼，年紀約十三四歲的綠衣少女站在門口。
少女一見到她，咧嘴一笑，兩排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白得晃眼。
雲晴打量她一眼，遲疑，“小英？”
少女笑著點頭，“姑娘還記得我？”
雲晴雖然回來的不甘願，可此刻見著熟人，心裏仍然十分地高興，抿了抿唇，靦腆笑道：“小英，長這麽，高了。”
小英摸摸自己的頭，笑得大大咧咧，“公子將我從廚房裏調過來服侍姑娘。”
外頭風大，雲晴忙將她讓進屋裏來。
小英如同從前一樣話多，都不等雲晴開口詢問，向她講述她走以後的事情。
“那日公子都把新娘子迎到府門外，一聽說姑娘走了，當即帶人追了出去。後來過了幾個月回來，人瘦得都不成樣子。”
“姑娘這段日子不在，咱們這些人都快要被公子嚇死！就連姑娘教我燉的湯，公子也不許我做，還說若是我以後再敢燉湯，就打斷我的手。還把姑娘留給我的冊子給搶走撕了。”
雲晴不解，“為何？”
“我也不知。”小英至今想起那冊子仍覺得心疼不已，“總之公子脾氣變得愈發怪異。”
“對了，還有一回，有幾個婢女偷偷地在背地裏罵姑娘是秦淮——總之罵得很難聽，被公子抓了個正著。公子一怒之下，將她們全部打發出府。別提多解氣！”
雲晴怔住。
怪不得她方才沒有瞧見從前那幾個總是針對她的婢女。
小英還在那兒喋喋不休，“對了。公子還跟靖國公家的崔小世子打了好幾架。現在全長安的人都知曉公子為姑娘與崔小世子結了仇，鬧得可兇了，聽說就連太子殿下也驚動了。不過太子殿下娶了咱們小小姐，自然站在咱們公子這邊。姑娘？姑娘還在聽嗎？”
雲晴回過神來，神情有些恍惚地點點頭。
小英以為自己說錯話，也不敢再說下去，環顧一眼屋子，仍是忍不住多嘴一句，“自打公子從長安回來後，公子就一直住在姑娘的屋裏……”
雲晴怔楞了好一會兒，喃喃，“是嗎？”
他不是說，她那屋子都不是人住的嗎？
那他住在裏頭做什麽？
*
正院裏。
許鳳洲一入內就瞧見趙姨娘正在服侍自己的父親用藥。
父親身子本就不好，這半年多來更是被他的事情操碎了心。
許鳳洲心裏有愧，撩開衣擺，跪在地板上向許相爺請罪。
大約跪了一刻鐘的功夫，許相爺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兒子，道：“起來吧。”
許鳳洲這才扶著有些發麻的膝蓋起身。
許相爺問道：“孩子呢？”
許鳳洲立刻出去，從乳母懷中接過兒子，抱去給自己的父親瞧。
面色嚴肅的許相爺掀開繈褓瞧了一眼。
繈褓中生得粉雕玉琢的嬰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來，也不哭鬧，一對烏黑鎏金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相爺。
許相爺本以為自己會嚇著他，誰知他突然咯咯笑了起來。
方才還對著兒子冷言冷語的許相爺面色瞬間變得慈愛起來。
一旁的趙姨娘笑道：“妾身就說與公子幼時生得一模一樣，您還不信。”
許相爺雖什麽也沒說，但看在孫子的面上，瞧許鳳洲也順眼不少，問了幾句後，吩咐趙姨娘將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拿過來給孫子戴上。
是一塊碧玉通透的玉玨。
他身子剛好，不想把病氣兒過給孫子，道：“孩子還小，抱回去吧歇著吧。”
許鳳洲應了聲“是”。
正要走，又聽見自己的父親嘆了一口氣，“如今你將臉丟得滿長安都是，你好自為之吧！”
許鳳洲沈默片刻，沈聲道：“兒子往後必定不會再叫父親失望！”
*
許鳳洲回去葳蕤軒時，院子裏靜悄悄。
他問道：“她呢？”
守在廊廡下的小英忙道：“娘子正在屋裏歇息。”
許鳳洲讓乳母抱著兒子回去，自己則推入了屋子。
一入內，果然瞧見正背對著他躺在榻上的女子。
她解了發，滿頭烏黑的青絲烏泱泱地鋪陳在墨綠色的衾被上。
許鳳洲心裏一暖，徑直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。
早已經睡熟的女子半張雪白的臉頰埋進衾被裏，濃黑纖長的眼睫垂在潔白的下眼瞼處，鼻尖挺翹，紅唇微微開啟著，呼吸輕而緩，睡顏純真恬靜，透著幾分孩子氣。
也只有在睡著時，她才會這麽乖這麽溫柔，不像醒來時那般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，都好像是拿著一根針往他心裏刺。
許鳳洲眼底浮現出柔情，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，一顆空蕩蕩的心再次被填滿。
他覺得自己就是中了她的毒，哪怕只是這樣瞧著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兒，心裏都覺得滿足。
他心中一動，低下頭吻住她的唇。
原本他只是淺嘗輒止，可一沾著她柔軟的唇瓣，便情難自已，用力地在她唇上輾轉，恨不得將她吞入腹中。
睡夢中的女子有些透不過氣來，不自覺地張開嘴巴，接納著他的吻。
許鳳洲順勢把舌尖探入她口中，勾著她柔軟的舌用力吮吻著。
被人吻醒的雲晴緩緩地睜開眼睫，怔楞片刻，忙伸手去推幾乎整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。
許鳳洲松開她，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她被吃得紅腫靡艷的唇，眼神晦暗地望著她，喉結不住地滾動，喘息也愈發地急促。
雲晴卻想到船上那一回，她毫無尊嚴地向他求歡的情景，渾身顫粟著，濕潤的眼睛裏透著恐懼。
但她亦知曉，自己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勞。
她是被他困在牢籠裏的玩物，所有的反抗只會迎來更加羞恥的淩辱。
最終，她松開手，偏過臉去，細白的脖頸繃得緊緊的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